弹词是曲艺的一种,是综合性的艺术,但其本质是文学(俗文学、讲唱文学),是小说之一体(七字唱小说),只嫌题材狭窄些,所谓“公子落难后花园,金榜题名大团圆”,大部份弹词都如此,和才子佳人小说有得一拼。但弹词和才子佳人小说的旨趣不同,才子佳人小说专注男女爱情、是情感小说,弹词着眼人情世故,所谓“说世(日常)、说势(风气)”,是世情小说。
- Z) g+ l7 c" D" A1 L小说鉴赏(批评)是美学中所谓接受美学的一种,是一种“体验式”的心理美学,即曰“体验式”,就带有很大的主观性,所谓“情人眼里出西施”、“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莱特”,就是说的这种主观性。弄珠客跋《金瓶梅》:3 V. x' y: g$ o
读《金》而生怜悯心者,菩萨也;生畏惧心者,君子也;生欢喜心者,小人也,生效法心者,乃禽兽也。
( J3 Q9 m k. y同一部《金》,有人“生怜悯心”,有人“生畏惧心”, 有人“生欢喜心”,有人“生效法心”,所得不一,这就是鉴赏中的偏爱,即主观性。吾友叶毅尝作《听书随笔》二集,以一己之好恶而评秤彼业内普遍之高低,自然是崇者见喜,抑者交恶,就是个人偏好在作祟。但我们也要看到,所云“生怜悯心”、 “生畏惧心”、 “生欢喜心”、 “生效法心”,那个使我们“生心”的东西,显然是客观存在的。小说鉴赏就是一个寻求主观和客观统一的过程。; ?! D( L2 S9 D
小说是以“塑造典型人物”为己任的一种文学形式,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,“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”,所以“典型人物”背后的“社会关系”(或曰人情物理),才是小说要表达的东西,“人情物理” 才是可以与天地相始终的东西,小说感人,也是“人情物理”与读者(或听众)产生了共鸣,相互激荡的结果。
1 q% i- a# r. [1 Y% E% g弹词有听众,当然有鉴赏,如“说、噱、弹、唱”,就是听众的评判;“理、细、趣、技、味”---所谓《说书五诀》,是艺人的江湖诀,这些就代替了目前弹词审美的标准。《说书五诀》谓“理”为贯通,吴宗锡对其有过很好的阐释,但把说书的“理路”(故事情节逻辑上的合情合理)和“人情物理”(也叫情理)混为一谈。这些其实都是对弹词外在形式“表演技”的要求。拳师架子摆的再工整,在擂台上还不是不堪一击;逻辑再合理,也是“故事真”、“故事假”可信度的问题。而小说并不要求“实有其事、实有其人”,白娘子实有其人吗?《十美图》实有其事吗?《十美图》一“破”书,逻辑上漏洞百出,但其塑造的“严兰贞”、“严嵩”、“海瑞”、“飘香” ……一众人物仍栩栩如生,感人肺腑,听众和其同喜同悲同怒同怨。所以弹词之“美”决不在逻辑合理上,而在于“白娘子”、“许仙”那种“有情而受无情之报,人情为之不平”的“人情物理”上,“人情物理”真,则人真事真,“白娘子”就是哪些“有情而受无情之报”的人的代表(典型人物)。世有“有情而受无情之报”的人,世就有“白娘子”;世有忘恩负义之人,世就有“秦香莲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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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]! O/ h0 `+ t小说之具美首先在于“塑造典型人物”,弹词亦如是。一部弹词,如果塑造出了其他文艺形式无,或和其他文艺形式大异其趣的典型人物,如人们说到势利姑娘,就会想到弹词《珍珠塔》;说到多情反被无情恼,就想到唐伯虎就想到弹词《三笑》;说到“枭情儿女绝情郎”,就会想到《严兰贞打破玉花瓶》(十美图)……,如果说我们提到某个“人物”,首先想到的是某部弹词而不是他部小说(或其它文艺形式)的时候,不正说明这部弹词是成功的吗?同样,如果我们说到《描金凤》,我们首先想到的是“描王”夏荷生,“小描王”凌文君;说到《白蛇传》,我们就想到“蛇王”杨仁麟,想到“金嗓子”朱慧珍,…… 不正说明他(她)们技压众人的地方吗?正因为他们塑造的人物栩栩如生,人物更出挑,更具典型性,也就有了美的梯度,给人有了审美的空间,这都是以“塑造典型人物”为前提的。& S- ] u; M7 I" g
* V( u/ S6 d) x: z# @1 T8 x; r3 J6 ]弹词之“典型人物”非尽为正面人物或主要人物,反派、丑净有时比“生、旦”更出彩。我们可以举《描金凤》的例子,“生”徐蕙兰、“旦”钱玉翠都没有很多戏份,只是用他们为号召引出故事,就象做亲,新郎新娘偏是无事人,忙得团团转的都是脚底拖鞋皮人。《描金凤》就是这样一部阴阳颠倒主次不分的书,主角泛泛,偏是配角浓墨重彩,大书特书,其编者上奥运会也定能得冠军,只是十环打到旁边的靶子上去了。$ ^: L* ~6 e9 c* b" _4 r- f/ {
7 \/ p+ D1 q$ ]% J7 [% \" f7 [5 |弹词之“典型人物”以不上台面的“小人物”居多,又以医卜星相、走马卖解、轿役跟班、担浆卖柴、递茶送水“底层人物”为众,这些人物形象往往相重,如童仆就有聪明忠心的《玉蜻蜓》里的“文宣”、有迂愚不辨的《双金锭》里的“小二官”、有大智若愚还往往弄巧成拙的《白蛇传》里的“四喜” ……;丫环在《玉蜻蜓》里就有一大堆:“摇扇军师”贴身婢芳兰、蛮猛将风度的粗使丫环“破夜壶”、堪为谋士说客的“周陆氏” ……;媒婆有《落金扇》里的薛卖婆,《描金凤》里的许卖婆。不用举太多例子,这些人物重而不犯,“同而不同处有辨”,如蒋月泉《玉蜻蜓》中说到“汗热时,奶娘独上扇屁股,轿班独上扇裤腰带”,就是细节处有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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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细节来自生活真实的观察,即媒婆、轿班、门公、讼师……也都只说得自家话,不说外行话,穷酸不说富贵言,不作富贵行,因而这种“典型小人物”就象你我身边之人一样,可信可亲。虽然这些行当在现今社会中已经不存在了,但他(她)们的言行和人性所表达出来的“情理”是永世都存的,换言之,所谓“典型人物”,其实是人格化的“情理”在某一人物身上的集中表达,(西论有移情说,把看不见,或说没有具象的东西,凑泊移至眼前,就是此意),因而具“典型”。 人物亦“虚拟”,真实的是“情理”。 容与堂评《水浒传》一百回文字优劣:$ ? `! Z. x, i" l5 m3 r3 `) H
世上先有《水浒传》一部,然后施耐庵罗贯中借笔墨拈出。若夫姓某名某,不过劈空捏造以实其事耳。如世上先有淫妇人,然后以杨雄之妻、武松之嫂实之;世上先有马泊六,然后以王婆实之;世上先有家奴与主母通奸,然后以卢俊义之贾氏、李固实之。若管营、若差拨、若董超、若薛霸、若富安、若陆谦,情状逼真,笑语欲活。非世上先有是事,即令文人面壁九年,呕血十石,亦何能至此哉!亦何能至此哉!此《水浒传》之所以与天地相终始也与。
3 P. E; p: {6 J" ]说的就是这种“真实”。& `2 O0 s, j' C/ Z4 e: D
7 n$ c- q, O6 W白娘子、小青青都是虚拟人物,但《白蛇传》何能流传千古?只因“天地一有情之宇,无情而害人者人亦可杀,有情而不害人者妖亦可交。白仙情种也,有情而受无情之报,人情为之不平。此本为有情者白其冤,为天下后世有情者劝。”(《改本白仙传 序》), F' q' }% g/ d2 C
此即《白蛇传》之“情理”,是永世都存,与天地相终始也与的。朱慧珍的《断桥》唱腔固美,翻唱者也众,但只有她唱出了那种“有情而受无情之报”的幽怨,所以无以伦比。: [, ]5 i1 z2 A# T$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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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实”还反映在人性的复杂,人物不单一化上,《描金凤》中的钱笃笤与汪宣就是“性格有缺陷”的人物,钱笃笤狡黠偏多仗义,汪宣好色而耿直,《十美图》中的严嵩虽奸诈但也顾及亲情,对严兰贞的态度的是天下颟顸祖父偏爱孙女的样子。只要真实,“奸臣”也能感动人;只要真实,“奸夫淫妇”决别(《倭袍 七夕》)也让人堕泪。% E3 D8 p0 T- Y1 @$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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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只有在“塑造典型性格人物”是否“真实”的前提下,我们才有了评判艺人水平高低的标准。 |